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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7年 梅陶罗战役

  • 小说: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
  • 作者:(英) 克雷西
  • 字数:740725
  • 更新时间:2021-09-29 09:25:29

为争夺地中海的霸权,罗马与迦太基之间展开了一系列旷日持久的战争,史称“布匿战争”。公元前207年,第二次布匿战争进行到了第10个年头,罗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年春天,迦太基主将汉尼拔的弟弟哈斯德鲁拔在西班牙摆脱了西庇阿的围困,率领大军转道高卢,越过了阿尔卑斯山,出现在波河平原上。当罗马人得知这个消息时,不免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决定罗马命运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此时,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举步维艰,战争陷入僵局,哈斯德鲁拔的到来,正是解开这个死结的关键。一旦汉尼拔兄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罗马彻底灭亡的命运也就在劫难逃。所幸此时汉尼拔尚不知哈斯德鲁拔已经如此神速地从北面进入了意大利。罗马命悬一线……

啊罗马,你欠负尼罗家族的恩情有多少,

被鲜血染红的梅陶罗河知道,

成了刀下之鬼的哈斯德鲁拔也知道;

当恐怖的非洲铁蹄将意大利横扫,

如大火吞噬松林,狂风卷起西西里的波涛,

胜利女神第一次以她优雅的微笑,

驱散天边的乌云,挽狂澜于既倒,

使那个光辉的日子永享胜利的荣耀。

—贺拉斯

大约在里米尼到安科纳(1)之间的半道上,一条小河从这里注入亚得里亚海,它所流经的那些意大利地区,不久前那儿的人们还试图在几个世纪漫长的奴役和羞辱之后,重新振兴意大利的民族精神和自由制度的活力,结果白费力气。这条河流至今依然被称作“梅陶罗”,这个名字,常常唤起人们对古罗马坚定勇气的记忆,想起2063年前那场染红这条河流的血腥杀戮。当时,由联合执政官李维乌斯和尼罗所率领的大军,就是在这条河的两岸附近,打垮了汉尼拔的弟弟所率领的五花八门的部队,这些人来自比利牛斯山脉、隆河、阿尔卑斯山以及波河等地区,他们要去支援汉尼拔,而当时,这位伟大的迦太基人,正在为消灭日益增长的罗马共和国的力量、让迦太基的势力傲视群雄而苦斗。

西庇阿像

一位罗马历史学家,把这场斗争称为历史上曾经展开过的所有斗争中最令人难忘的一次(2),他这样说丝毫不带夸张的情绪。在这场斗争中,所发生的事件,所涌现的英雄,不要说是在古代,就算在现代历史上,也找不到堪与其比肩者。罗马与汉尼拔之间持续不懈的角逐,英格兰与拿破仑之间旷日持久的争斗,二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倒是没有逃过近代史学家的法眼。阿诺德说:“这两次角逐,都见证了卓绝群伦的个人天才和一个伟大国家的资源、制度之间的竞争,而且两次都是后者赢得了胜利。汉尼拔抗衡罗马17年,拿破仑角力英格兰16年,前者以扎马(3)作结,后者以滑铁卢收场。”(4)然而,说到这两场战争的相似之处,有一点几乎没有被充分地阐述过。那就是,最终击溃那位迦太基伟人的罗马将军,和最后给予法兰西皇帝致命倾覆的英格兰将军,这二者之间,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西庇阿(5)和威灵顿,两个人都位居显要多年,却远离战争的主要舞台。两个人的主要军事生涯,都发生在同一个国家。正是在西班牙,西庇阿(和威灵顿一样)在和敌军主将正面交锋之前,曾连续不断地遭遇了几乎所有的次要敌手,并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西庇阿和威灵顿也都是在同胞们因为一连串的失败而动摇的时候,重建了他们拿起武器的信心。他们每个人也都是通过给敌人的精兵强将以一次干净彻底、势不可挡的击溃,从而一举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危机四伏的战争。

就对其军事声望和勋业的限制而言,二者倒也有所不同。西庇阿(和威灵顿一样)在他的同胞当中成了贵族政党的一位重要领袖,这就使自己容易受到政治对手中那些极端分子漫无边际的辱骂。当一群乌合之众在英国首都的大街上攻击出席滑铁卢周年纪念活动的威灵顿公爵的时候(这是他最后任期的早些时候的事),英格兰因为此次暴行所蒙受的耻辱,甚至要更甚于罗马。当年,罗马也曾经因为那些政治煽动家加诸西庇阿头上的无端指控而蒙羞,但这些指控在审判当天就被他骄傲地驳回了,他只是提醒那些聚在一起的人们:这天正是扎马战役的周年纪念日。幸好,一种更明智、更健康的精神如今已在英国社会的各阶层中普及多年。我们将免却由于一直坚持这种民族的忘恩负义而带来的耻辱。西庇阿为逃离罗马的恶意骚乱而自愿流亡,最后死于流亡途中。如今所有不同阶层、有不同政见的英国人,在对我们的当代西庇阿的深情赞佩上长期保持一致。就连在那些立法和行政问题上和公爵大人有着广泛分歧的人,每当他们满怀感激地想起环绕在他头上的光环时,也就忘了这颗老顽固脑袋中那些他们所认为的政治错误。

迦太基古城

迦太基的势力,在扎马被西庇阿踩入了尘土,但是早在另一块战场上,它就已经被无可挽回地摧毁了。那场战斗,无论是西庇阿还是汉尼拔,都没有上阵指挥。那一次,梅陶罗河见证了哈斯德鲁拔(6)的溃败和死亡,见证了迦太基计划的破灭,陷入孤立的迦太基希望凭着这一计划,组织一场决定性的胜仗—他们的计划是:立即抽调精锐之师,由哈米尔卡(7)的两个儿子带领,分别从意大利南部和北部包围罗马(8)。此一役,乃是这场逐鹿之争的一个决定性的转折点。这场竞争,不仅仅是发生在罗马和迦太基之间,也是发生在世界上两个伟大家族之间,它使得意大利成了他们为拔得头筹而反复角力的竞技场。

法国历史学家米什莱(9)著有一部《罗马史》,老实说,如果该作者的概括力与准确性能够媲美其创意与才华的话,那么这部书的价值将不可估量。书中,他颇为雄辩地评论道:

对布匿战争(10)的缅怀,已经存留于人们的记忆之中,它是如此普遍、如此鲜活,这并非毫无道理。它不仅仅是决定两个城市或帝国之命运的角逐,也是一场关乎两个人类种族之结局的竞赛,不管最后争得世界霸权的国际大家庭,是印度—日耳曼人,还是闪米特人。请记住,前者不但包括印度人和波斯人,还包括希腊人、罗马人和日耳曼人;而后者,则由犹太人、阿拉伯人、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所组成。一方拥有英雄主义、艺术和制度的天赋才能,而另一方拥有工业、贸易和航海的生命活力。两个针锋相对的人类种族,到处都在接触,到处都在做对。在波斯和迦勒底的远古历史上,英雄们永远总是以他们的勤勉刻苦和背信弃义忙于和邻邦战斗。在地中海沿岸的每一个地区,这样的争斗,在希腊人和腓尼基人之间再次展开。在腓尼基人所有的工厂,以及其在西方的所有殖民地,希腊人都取而代之。亚历山大在进攻推罗城时所干下的勾当,远甚于撒曼以色和尼布甲尼撒的所作所为。他并不满足于摧毁她,他在乎的是要让她永远不能复活:因为他建造了亚历山大城作为她的替代,他永久性地改变了世界贸易的轨迹。迦太基幸存了下来(伟大的迦太基城,和她强大的帝国),其强大的势力远非从前的腓尼基可比。罗马消灭了它。接下来发生的事,历史上还找不到类似的例子:一种完整的文明毁于一旦,瞬间化为乌有,就像一颗流星。汉诺(11)的《航海记》,几枚硬币,普劳图斯(12)的几节诗行,瞧,这就是迦太基世界的全部遗存。

在两个种族之间的战火被重新点燃之前,许多个世纪无可奈何地杳然而逝。而阿拉伯人(他们是闪米特世界的强大后卫),却从他们的茫茫荒漠中汹涌而出。两个种族之间的角逐,变成了两种宗教之间的冲突。幸运的是,骁勇的撒拉逊骑士们在东方遭遇了君士坦丁堡坚不可摧的城墙;而在西方,又碰上了查理·马特(13)的勇士气魄和熙德(14)的利剑。十字军东征是对阿拉伯人入侵的自然报复,并构成人类两个主要家族之间的激烈斗争的最后一个时期。

要想通过古典作家的暗示所提供的隐约一瞥来获得关于罗马的伟大对手的民族性格和公共制度的完整概念,殊非易事。但我们可以察觉到,迦太基在军事资源上与对手相比,其劣势有多么大;并且,要想成为一个强大帝国的缔造者,要想把那些已经形成和正在形成中央集权的国家、把那些居住在地中海沿岸及周边地区的古族小国并入帝国的统一版图,迦太基远没有罗马合适。

想当初,在北非海岸众多由腓尼基人所建立的殖民地当中,迦太基既不是最古老的,也不是最强大的。然而,她有利的位置、她优越的制度(此种详情虽然我们所知甚少,但我们知道她曾博得过亚里士多德的赞佩),及其市民的商业和政治活力给了她优势地位,足以支配希波、尤蒂卡、莱普提斯(15)和那些地区别的一些腓尼基姐妹城邦。她最终诱使这些城邦甘居附属国的地位,这和雅典那些附属盟邦从前在雅典皇城所拥有的地位颇为类似。当推罗、西顿(16)以及腓尼基自己的一些城邦,纷纷从独立共和国沦为这个伟大亚洲君主国的附庸诸侯,并且轮流臣服于一位巴比伦、波斯和马其顿主人的时候,他们的势力、他们的贸易,便迅速衰落。他们先前所保持的海运和贸易优势,被迦太基所取代。迦太基人并不想和地中海东北部或者与其连通的三处内陆海沿岸地区的希腊人一争高低。不过,他们和腓尼基人一直保持着积极的交流,并通过他们与更远的中亚相沟通。在推罗城衰落、沦陷以后,他们就独自航行于大西洋水域。他们获得了所有世界贸易的垄断地位,这些贸易一直延伸到了直布罗陀海峡的那一边。我们通过现存的汉诺《航海记》(希腊译文)的描述得知,他们的一位海军将领,曾沿着非洲西海岸一直航行到了塞拉利昂。在弗斯图斯·阿维努斯(17)的拉丁文诗歌中,频繁地提到过另一位著名的迦太基海军将领希米尔科的航海记录,他曾经到欧洲的西北海岸探险。希米尔科在提到英伦诸岛的时候,将它们称为希伯尼岛和阿比奥尼岛。可以确切肯定的是,迦太基人为了得到锡,曾频繁出入康沃尔(18)沿岸地区(就像腓尼基人从前一样)。有许多理由使我们相信,他们曾经为了获得琥珀而航行到了波罗的海沿岸。如果我们还记得那个年代人们尚不知罗盘为何物的话,那么我们就会承认:迦太基水手的勇气和技能、迦太基商人的冒险精神,足以媲美现代航海史上的任何成就。

公元前207年的迦太基和罗马

在沿非洲海岸进行大西洋航行的过程中,迦太基人追寻的目标有两个,一是贸易,一是殖民地。从摩洛哥到塞内加尔的沿岸地区,迦太基人所建立的为数众多的殖民地,供养了一个伟大的商业之都持续增加的人口中的那些贫困成员,强化了迦太基对非洲沿岸部落的影响力。除了舰队之外,那些商队也给她带来了与本地非洲人之间的贸易,这些贸易数额巨大、盈利可观。对比现代文明国家在这些地区所能创造的贸易交往其范围的狭小,那么,对于迦太基人与中西亚部落之间的贸易,其范围之广我们怎么估计也不过份。

虽然迦太基人在本质上是一个注重商业和航海的民族,但他们并没有忽视农业。正相反,他们的整个领土被耕种得就像一座花园。他们为之付出了技能和辛劳,得到的回报就是土壤的肥沃丰饶。每一个入侵者,从阿加索克利斯到小西庇阿,面对这富饶的田园牧场,无不赞叹不已:精心地灌溉,丰饶的收获,茂盛的葡萄园,栽满无花果和橄榄树的种植园,繁荣兴旺的乡村,人口稠密的城镇,迦太基富人的豪华别墅。他们的行军,所到之处都是这样的景象,只要是在迦太基人的地盘上。

迦太基人把爱琴海和本都(19)让给了希腊人,但他们绝不愿意把意大利西部地中海沿岸的贸易和主权拱手奉送给对手。数百年来,迦太基人一直努力使自己成为意大利和西班牙之间那些岛屿的主人。他们得到了巴利阿里群岛(20),这里的主要港口马洪港,至今还在使用那位迦太基海军将领的名字。他们成功地攻陷了撒丁岛的绝大部分,但从未能将西西里收入囊中。他们屡次三番地进犯西西里岛,差一点就占领了它。但叙拉古人在革隆、狄奥尼修斯、提莫莱昂和阿加索克利斯的率领下顽强抵抗,保住了西西里,使它避免成为迦太基人的囊中之物。虽然西西里的许多城市依然处在迦太基人的统治之下,直到罗马人把它据为己有,才最终解决了西西里的归属问题。

有了这么多成功的因素,有了几乎浩瀚无边的财富,有了贸易和海上活动,有了富饶的领土,有了几近固若金汤的都城,有了确保社会福祉绵亘数百年的宪政体制,有了精英辈出的贵族政府,然而,在与罗马争夺权力的较量中,迦太基还是显著而悲惨地失败了。其直接原因之一,看来应该是她的国民们不够坚定。正是这种不坚定,使得他们以求和的方式结束了第一次布匿战争。当时,他们实在再也无法忍受战争状态所带来的困苦和负担,虽然他们的对手所遭受的苦难远比他们更为惨烈。另一个原因就是,其领导人之间的内部斗争,这使得汉尼拔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得不到适当的增援和支撑。不过,要证明迦太基为何不敌罗马,也还有更多一般原因。这些原因包括:对她所管辖的这个国家的大量居民而言,她的位置相对不利;还有就是她在战争中总是习惯于信赖那些唯利是图的雇佣军。

关于生活在迦太基城内及其周边地区的不同种族,我们最清楚的信息来自狄奥多罗斯·西古琉斯。(21)这位历史学家列举了4类不同的种族:首先,他提到了居住于迦太基城内的腓尼基人;其次,他讲到了利比亚—腓尼基人,他告诉我们,这些人居住于许多海上城邦,通过与腓尼基人联姻而建立了联系,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复合名称的原因;再次,他谈到了利比亚人,这是城周围数量最大也最古老的一部分,由于不堪压迫而恨死了迦太基人;最后的一个种族,他称之为努米底亚(22)人,是边境地区的游牧部落。

根据这一记述,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利比亚人是一个臣服阶级,他们不享有公民权利或政治权利。因此,在历史记载中,我们找不出一个利比亚人担任行政公职或军事指挥官的实例。那些利比亚—腓尼基混血儿,有时候似乎被作为殖民地居民而派遣出去。不过从狄奥多罗斯关于他们居住地的说法来看,这可能只是一种推测,因为他们并不享有迦太基公民的权利。唯一的例外,是这个种族的某个人曾被委以重任,但也没有扩大到国内政府。这个实例,就是在叙拉古陷落以后,被汉尼拔派往西西里的指挥官。波利比奥斯(23)把此人称作“利比亚人米提努斯”,但在李维更完整的报导中,我们发现此人其实是个利比亚—腓尼基人(24),而且明明白白地提到了:当岛上的迦太基指挥官得知这位混血儿将指挥他们作战时是如何义愤填膺。

说到迦太基大军的人员构成,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虽然渴望扩张帝国的版图,虽然有些领袖人物成了发号施令的高级将领,但作为一个人类族群,迦太基人自己一点也不好战。只要还能花钱买到雇佣兵为他们卖命,他们就不会有兴致去从事枯燥乏味的训练,他们也不愿意浪费宝贵的时间,这是服兵役所必然要蒙受的损失。

正如米什莱所言:“一个勤勉的商人,一个迦太基人,其生命实在太宝贵了,不值得拿去冒险。只要有可能,从西班牙或者高卢找一些野蛮人替他卖命是很划算的事。他们算得出各民族的一条人命价值几何,甚至能精确到一个德拉克马。(25)希腊人比坎帕尼亚(26)人值钱,而坎帕尼亚人又比高卢人和西班牙人值钱。一旦正确地开出了这份血酬价格表,迦太基人就把战争当作一宗投机买卖来启动。他们设法把征服变成满怀希望的找矿活动,或者是开拓新的出口市场。一场冒险,如果他们能拿得出5万雇佣军的开销,到了下一次,他们就能拿出更多。倘若回报还算不错,也就不存在要为曾经慷慨投入的本金感到惋惜。钱越多,人就越多,一切都顺理成章。”(27)

古往今来,那些由外国雇佣兵所组成的大军,虽说令敌人胆寒,但对于他们的东家来说,也一样可怕。我们所知道的,就有这么一回(在第一次布匿战争和第二次布匿战争之间),当时,迦太基被外国雇佣军的一次哗变带到了毁灭的边缘。同样性质的兵变,想必时有发生。或许,这就是迦太基在雅典人远征叙拉古的时候何以比较软弱的原因之一,那会儿,她完全不像进攻革隆,以及对付狄奥尼修斯时那么生龙活虎。即便是仅就这些军队的作战效率而言,我们也会立刻觉察到这样一帮雇佣兵的劣势,他们凑合到一起,并没有任何血缘、策略或目标上的联结纽带。而说到罗马军团,在布匿战争时期,他们全部是从吃苦耐劳的农业人口中征募的青年,按照严格的纪律进行训练,能征善战,受到最坚定的爱国精神的鼓舞激励。不过这样反而衬显出汉尼拔卓绝群伦的个人天才,他能够把这样一群乌合之众编组成一支紧凑的组织化部队,以坚韧的纪律和对领袖的忠诚鼓舞他们的士气。因此,不管他倒霉也好,走运也罢,他们对他都一样忠诚。多少年戎马倥偬,荣辱沉浮,始终不曾有过惊慌失措的溃退,让他所率领的这支队伍蒙羞。在他的营地里,从未听说过有哗变,甚至连哗变的企图都不曾有过。到最后(意大利战争结束15年之后),这帮人全都追随他们的老首长去了扎马,“没有恐惧,也不抱希望”。(28)在那里,在那片灾难性的原野上,他的老卫兵,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直到西庇阿的努米底亚盟军上来包抄了他们的侧翼。在最后的时刻,他们被包围、被击溃,这群久历沙场的老兵,以自己的鲜血印证了他们对将军的忠诚。

汉尼拔大军横渡隆河

汉尼拔的天才,假如可以比作《荷马史诗》中那位怀着对特洛伊人的憎恨破浪而出、重整垂头丧气的希腊人并带领他们抗击来敌的神的话,那么,赫克托耳在面对更多为国效力的人类对手时所表现出的镇定自若,也就并非不可以用来形容那位罗马贵族所表现出的坚定宽宏。如果说汉尼拔完全遮住了迦太基的光芒,那么,正相反,不管是费比乌斯、马塞卢斯,还是克劳迪亚斯·尼罗,甚至西庇阿本人,如果与罗马的勇气、智慧和力量相比较,简直什么都不是。元老院远比扎马的征服者更应该赢得荣誉。当瓦罗损兵折将、一败涂地之后,元老院投票决定感谢它的政治对头,“因为他没有对国家绝望”,元老院甚至不屑于用恳求、斥责、威胁,或者任何方式使人们注意到那11个拒绝按照惯例提供兵员的殖民地。这一点,我们应该更用心地记住,因为我们总是更倾向于赞美个人的伟大,远甚于赞美民族的伟大。正如没有哪一个罗马人会忍受把自己与汉尼拔相比较,我们也更倾向于对这场争逐中的事件保持低调,更倾向于认为胜利乃是对最不值得尊敬的战士的奖赏。正相反,“神意”的智慧,绝不会比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竞争结果更显著。为了人类的利益,很显然,他应该被征服,因为他的胜利必将终止世界的进步。对于伟大的人民而言,只有形成伟大的民族,才能持久地发挥作用。没有哪一个人,即使是汉尼拔本人,能够在一代人的身上完成这样一项工作。而在一个民族热情仅仅是被一位伟人的精神所暂时点燃的地方,其光亮也会随着它的传递者一起消失。当伟人死去的时候,这个民族也就像一具已死的躯体,那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曾经暂时地给这躯体赋予了一种不自然的生命。当魔力终止,这躯体也就和从前一样,冰冷而僵硬。为扎马之战而扼腕叹息的人,将会继续保持他的思考,直到30年后的某个时期,到那时,按照自然规律,汉尼拔想必已经死了;并且,他还会考虑,如何让那个迦太基的孤立的腓尼基城邦适合于去接收和巩固希腊的文明,或者按照它的法律和制度,把每一个种族和语言的野蛮人整合到一个组织化的帝国中,并准备让他们(当帝国被瓦解的时候)成为欧洲基督教国家的自由成员。(29)

公元前207年春天,在西班牙巧妙地甩掉了罗马人之后,在经过一次判断准确、损失不大的行军之后,哈斯德鲁拔穿越了高卢内陆和阿尔卑斯山口,出现在如今的伦巴第(30)北部的乡村地区。在队伍的前面,一部分是他带来的西班牙人,一部分是半道上征募的高卢人和利古里亚(31)人。此时,汉尼拔带着他尚未被征服的、看上去似乎也不可征服的大军,已经在意大利征战了11年。一路上,他恶狠狠地践行着敌视罗马的誓言,那是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遵照父亲哈米尔卡的命令所立下的誓言。哈米尔卡,正如他曾经自夸的那样,训练出了3个儿子:汉尼拔、哈斯德鲁拔和马戈,就好像3匹幼狮,时刻准备捕食罗马人。汉尼拔后来的军事行动并不怎么著名,不像入侵意大利的最初几年所赢得的那些伟大胜利。罗马人坚定果敢的凌厉锐气,愈挫愈勇,益险益坚,在“可怕的非洲人”迅猛而连续的残酷打击之下(在特拉比亚,在特拉西曼,在坎尼),他们既没有屈服,也没有绝望。罗马的人口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战场杀戮而逐渐减少。汉尼拔的骑兵席卷了他们的玉米地、牧场和葡萄园,由这些严重破坏所带来的穷困和现实匮乏,使得生还者活得疲惫不堪。罗马的许多盟友纷纷倒戈相向。从马其顿到高卢,新的外部战争的乌云威胁着罗马。但罗马没有后退。市民中无论贫富,都争相报效国家。富人们拿出他们的店铺,所有人都拿出他们的生命,交给国家支配。虽然汉尼拔还没能被赶出意大利,虽然每一年还要给她带来苦难和牺牲,但罗马相信:她的不屈不挠不会徒劳无功。假如她被连续不断地削弱,汉尼拔也会是这样。而且很显然,汉尼拔大军那孤立无援的资源,并不能从罗马的损毁中得到增加。单独一只猎鹿犬,并不能放倒他猛烈攻击的猎物。而罗马也并非只站在那儿狂嚎,而是在拼命击退对手,用角抵他。但不管怎样,他依然在盯着她,找机会拼力一跃。她已经筋疲力尽,每个毛孔都在流血。如果哈米尔卡家族的另一匹猎犬及时赶到,在这场决死之战中帮他兄弟一把,那么,她逃生的希望看来就十分渺茫。

汉尼拔(公元前247~前182)

哈斯德鲁拔指挥他的迦太基大军进入西班牙已经有些日子了,命运虽说变幻莫测,但通常是时运不济。在西班牙,他并不拥有号令三军的绝对权威,早先他的父兄都曾行使过这样的权力。迦太基的内讧(这主要是与他的家族之间的仇隙),成功地束缚、侵扰了他的权力。另外一些将领被时不时地派到西班牙,他们的错误和处置不当,导致了哈斯德鲁拔所遭遇的那些厄运。这一点,被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奥斯明明白白地证明了,此人是小西庇阿的密友,他那些关于第二次布匿战争的信息得自最可靠的权威。关于西班牙的罗马指挥官与哈斯德鲁拔之间的军事行动,李维有过连篇累牍的叙述,不过这些材料很容易让人觉察到,其由于虚构和夸张所带来的变形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几乎不值得关注。

罗马广场

有一点很清楚,在公元前208年,哈斯德鲁拔至少在策略上要胜过西庇阿一筹。当时,西庇阿在西班牙指挥罗马大军,他的目标就是阻止哈斯德鲁拔越过比利牛斯山脉进军意大利。西庇阿预料哈斯德鲁拔会抄近路,沿着地中海沿岸行进。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加强了比利牛斯山东部关隘的防守。然而,哈斯德鲁拔从比利牛斯山脉的西端穿过了那片莽莽群山。然后,带着一支数量可观的西班牙步兵、一小股非洲骑兵、一些战象和大量的金银财宝,哈斯德鲁拔出发了。他没有直奔地中海海岸,而是取道东北,向着高卢中部进发。他在阿维尔尼(也就是今天的奥弗涅)的领地里停下来过冬。他或者通过安抚,或者通过收买,赢得了这一地区整个范围内高卢人的善意对待。就这样,他不仅在他们当中找到了温暖的过冬场所,还有大量的人员加入他的队伍,等到春天临近,这些人都跟随他一起开拔,去侵略意大利。

哈斯德鲁拔就这样从西南方向进入了高卢,同时避开了它的南部海域,从而使得罗马人对自己准确的行动路线一无所知。罗马人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哈斯德鲁拔由于西庇阿试图把他留在西班牙的努力而被困住了。这样,哈斯德鲁拔就带着他的人马、战象和金钱,穿过了比利牛斯山脉,而且还从高卢人当中征募了一支生力军。他有把握这个春天会把自己带入意大利,然后,当两支迦太基大军在两位“雷霆之子”的率领下,分别从南北方向会合在罗马的七座山冈周围的时候,真正的战争风暴就来临了。

在这个紧急时刻,罗马认真而焦虑地在自己人当中寻找适合迎接即将来临的战事、应对危局的领导人。

元老院推荐了候选人作为他们的执政官之一:凯乌斯·克劳迪亚斯·尼罗,一位贵族,属于克劳狄大家族中的一员。战争开始以来的这些年,尼罗一直在军中服役,既在意大利抗击汉尼拔,也在西班牙抵抗哈斯德鲁拔。奇怪的是,从我们所掌握的历史材料看,除了梅陶罗河大战,没有他任何功绩的记录,无论这之前,还是这之后。这颇能证明元老院头头儿们的远见卓识,他们认可了尼罗的能量和勇气,这正是在眼前这个危难时刻所需要的。而人民的爱国精神同样值得信赖,他们听从了元老院的建议,选择了一位没有显赫功勋的将军。

要找到第二位执政官,是一桩更加困难的事情。法律规定,必须有一位执政官是平民。由于战事频仍,平民显贵变得十分稀少。元老院的议员们焦急地商讨尼罗的同僚到底该符合怎样的条件才可以向即将召开的公民会议提名,此时,他们满腹悲伤地回想起了马塞卢斯、格拉古以及别的一些早已不在人世的平民将军。

一位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老人神情漠然地坐在元老们中间,他就是马库斯·李维乌斯。战争开始前的那一年,他就担任过执政官,而且还赢得过一次对伊利里亚人的胜利。任期结束后,他因涉嫌侵吞公款以及在士兵中分配战利品不公而受到指控。判决对他很不公平,这种冤屈感、这种耻辱感,因此印在了他的心里,不断在李维乌斯的胸中激发起怨恨。因此,审判后8年以来他一直隐居在自己的乡村宅邸里,不参与任何国家事务。最近,监察官强迫他来到罗马,恢复了他在元老院的席位。在元老院,他总是阴沉抑郁地独自坐在一角,投票的时候只投弃权票。终于,针对他的一位近亲的一项不公平指控,使他打破了沉默。他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地抨击元老院,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并使元老院议员们意识到:在那副貌不惊人的外表之下潜伏着一个强大的灵魂。如今,正当他们在争辩一个出身平民家族的显贵,到底怎样才适合临危受命、荣膺执政官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些长者把目光投向马库斯·李维乌斯。他们想起了在罗马街头庆祝的最后一次胜利,当时这位表情冷酷的老人就坐在他的凯旋马车里;他们还想起了他所举行的最后一次盛大的感恩献祭,为的是庆祝大军的胜利,正是这支大军,把鲜血洒在了卡皮托利尼(32)的朱庇特神殿前。自从汉尼拔进入意大利以来,再也没有过这样的胜利(33)。李维乌斯的伊利里亚之战是最后一次享有如此殊荣。或许,如今注定要让他去重新恢复长期中断的连续胜利。元老院议员们决定任命李维乌斯为尼罗的联合执政官,人民也乐意选择他。唯一的反对来自他本人。他讥讽元老们自相矛盾,把这样的光荣给予一个曾经被他们宣判有罪的人。他说:“如果我是无辜的,那么你们为何将这样的污点加诸我的身上?如果我有罪,那何以见得我的第二个任期比第一个任期更适合于我?”其他元老们都反驳他,提出伟大的卡米卢斯做例子,从前,卡米卢斯以类似的指控被定罪后,他不但继续为国效力,而且还拯救了国家。到最后,李维乌斯也不再反对。凯乌斯·克劳迪亚斯·尼罗和马库斯·李维乌斯被推举为罗马执政官。

长期以来,两位执政官之间一直存在不和,战斗打响之前,元老院的议员们努力促成两人的和解。然而这一回,李维乌斯再一次固执地违背了他的议员伙伴们的意愿,而且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说,让他和尼罗之间继续彼此憎恨,对国家来说,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情。当意识到有位死对头一直在以同僚的身份盯着自己的时候,每个人就会更加尽职尽责。到最后,议员们的恳求总算起了作用,李维乌斯同意摒弃前嫌,与尼罗同心协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

冬日的冰雪刚一消融,哈斯德鲁拔就指挥着他的人马从奥弗涅向阿尔卑斯山进发。他没有遇上他的哥哥曾经在高山部落那里所遭遇过的那些麻烦。当初,汉尼拔的大军是第一支横穿这一地区的正规部队。正如野兽攻击旅行者一样,当地土人本能地奋起抵抗,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在保卫他们的家园,他们满以为自己的家园正是迦太基人野心的目标。不过,这场战斗所赢得的名声,已经穿透了阿尔卑斯山隘口,让意大利闻风丧胆11年。如今,那些山地人很清楚,阿尔卑斯山以南那个强大的城邦将要遭到正从他们当中穿行而过的这支大军的攻击。哈斯德鲁拔从这里经过时,他们非但不作抵抗,而且有许多人,或者是出于对冒险精神和对战利品的热爱,或者是被高额佣金所吸引,竟纷纷投到他的旗下。因此,当他朝意大利进发的时候,他所率领的大军比任何联盟军都要强大。据说,汉尼拔当年修建的一些最重要的防御工事,被哈斯德鲁拔发现的时候,依然完好无损,这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他前进的速度。因此,他从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的速度,比先前预计的要快得多。利古里亚人部落里的许多勇士,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接着,他们渡过了波河,沿着波河南岸向下直扑普拉森提亚城。他希望把这座城市夺过来,作为他未来的军事基地。普拉森提亚拼死抵抗,就像11年前抵抗汉尼拔一样。面对坚固的城墙,哈斯德鲁拔为一场徒劳无功的围城战耗去了不少时间。

当哈斯德鲁拔正在逼近的消息宣布的时候(这是长期以来人们所害怕的消息),用以保卫意大利的6支大军被征调来了。其中包括由7万名罗马人所组成的15个罗马军团,还有一支数量相当的意大利盟军,这些人马再加上卫戍部队全都部署好了。3万以上的罗马人正在西西里、撒丁岛和西班牙服役。罗马的全部服役适龄公民总数不会超过13万。战前所进行的一次人口普查显示,服役适龄公民总数是27万,11年间,减少过半。这些数字有力地说明,罗马已经衰弱到了极限,以及她在这场创痛殊深的灾难中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价。不仅仅是人员,还有金钱和军需储备,都消耗到了极限。如果那一年的军队重蹈特拉西曼和坎尼屠杀的覆辙,被扫荡殆尽,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罗马将不复存在。即使这一仗胜了,如果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次非决定性胜利的话,那么,罗马的崩溃看来也在劫难逃。在南意大利,汉尼拔力挫罗马盟军,要么切断了他们与罗马之间的联系,要么通过劫掠使他们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如果哈斯德鲁拔能够在北部意大利如法炮制,如果伊特鲁里亚、翁布里亚和北拉丁姆发生叛乱或者被摧毁,罗马必定陷于绝对的饥饿之中。因为,无论是在敌人的阵地内,还是在荒芜的领土上,都生长不出玉米来供养罗马的人口。至于金钱(有这个可以从国外购买粮食),当然也不会有。刻不容缓的胜利,是一个生与死的问题。6支大军中有3支被派往北方,第一支大军奉命去吓唬那些牢骚满腹的伊特鲁里亚人。第二支北上的大军,被推向了前线,他们在监察官波尔契乌斯的率领下,去迎战哈斯德鲁拔的先头部队,并阻止他们前进。而第三支是北上部队的主力,将被置于执政官李维乌斯的直接控制之下,李维乌斯是整个北部意大利的总指挥,他们将以更慢的速度推进,以为后援。同样,另外3支大军将在另一位执政官克劳迪亚斯·尼罗的率领下,向南开拔。

罗马军团的重装步兵

冥冥之中,命运决定了李维乌斯将与哈斯德鲁拔狭路相逢,而尼罗将与汉尼拔正面相对。“当一切都被安排得符合他们自己的最佳设想时,两位执政官挥师出城,各奔前程。此刻,罗马的市民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完全不同于当年L.埃米利乌斯·保罗斯和C.泰伦提乌斯·瓦罗征战汉尼拔的时候。他们不再敢对将军们指手画脚,也不再祝愿他们速战速决,早日凯旋。而是忧心忡忡地站在那儿,唯恐所有的勤勉、智慧和勇气全都被证明远远不够。既然过去几年里他们的某位将军并没有被杀,既然显而易见的是:如果眼下这两位将军被打败或者被逼入绝境,两位迦太基人就会毫不犹豫地联合起来,迅速解决另一方,那么,两个人都会从如此强大的敌人手里光荣脱身凯旋。比起被人翘首企盼来,似乎应该是一桩更大的幸事吧。自坎尼战役以来,极端的困境反而使罗马抬起了头,虽然汉尼拔在意大利孤军奋战(来自迦太基的帮助很少)也是如此。但如今哈米尔卡另一个儿子也到了,而且,从他眼下的远征行动来看,似乎是一个比汉尼拔还要自负的家伙。因为,在那趟穿过蛮族国家、跨越高山大河(那里一直被认为是无法通行的)的漫长而危险的行军中,汉尼拔的军队损失了一大半。而这位哈斯德鲁拔,在同一个地方,反而增加了他的兵员,一路上把被他发现的人们不断聚集到自己身边。从阿尔卑斯山下来,他的队伍就像是一只滚动的雪球,比他最早从西班牙启程来到比利牛斯山脉的时候要庞大得多。考虑到诸如此类的因素,罗马市民们在恭送他们的执政官们出城的时候,心中便不由得堆满了忧惧,仿佛一支哀哀戚戚的送葬队列。想想马塞卢斯和克里斯宾努斯,一年前也是这样被他们送出城的,却一个也没见活着回来,那还是一场并不十分凶险的战斗。特别是老费比乌斯,还向李维乌斯提出习惯性的忠告:除非十分了解敌情,否则不要轻易交手。然而这位执政官却刚愎自用地回答他:他将在到达的第一天就发动进攻,因为他已经考虑很久了,要么就通过胜利恢复自己的荣誉,要么就眼睁睁看着有负于己的罗马市民被打得落花流水,好好地为自己出一口闷气,虽说这样的报复有欠厚道。”(34)

这段时期,汉尼拔带着他的已成强弩之末的老兵们,进驻了意大利的最南端。敌友双方都不曾预料到,哈斯德鲁拔竟然这么早地过了阿尔卑斯山。即便汉尼拔得知了他的弟弟已经在意大利,并且到了普拉森提亚,但在自己着手采取行动之前,他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因为他无法断定:伊特鲁里亚那些对罗马心怀不满的帮派会不会对他弟弟开门相迎,也不知道他的弟弟会不会沿亚得里亚海岸向下行进。汉尼拔带着他的人马出了布鲁提乌姆的冬营地,向北进发,一直来到卡努西翁。尼罗把他的司令部设在了维努西亚,带着一支包含4万名步兵和2500名骑兵的大部队,是通过几支军团合并而成的,那些人马原本打算交由南线别的将军们指挥。另有2万罗马精兵驻扎在汉尼拔以南的塔兰图姆,这部分力量可以保护尼罗的大部队免遭汉尼拔的攻击,而且,如果汉尼拔贸然北上而留下这支强敌在身后,从而使其军备库和盟军容易受到意大利友邦的攻击(这种攻击在最近的两三场战斗中已经成了他的基本战术),也将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外,尼罗的军队如此强大,汉尼拔不可能集中足够的兵力对他发动攻击而不削弱自己的防守力量,而那样将不得不放弃(至少是暂时)他已经控制的南方各省。在得到他弟弟行动的确切信息之前,这样做将是一种无谓的牺牲。因为在他进攻首都周围的其他罗马军队之前,尼罗可以撤退。而且通过以前的经历,汉尼拔也知道,让他的部队仅仅朝着罗马城墙进攻,对战争的结局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最好的策略,就是诱使尼罗尾随自己,然后才可以找到智胜这位罗马执政官的机会,在他行进的过程中攻其不备。汉尼拔或许正是抱着这样的希望,移师卢卡尼亚,然后退入阿普里斯,再挥师南下,重新进入布鲁提乌姆,并在那一地区征募新兵以壮大力量。尼罗果然紧追不放,但并没有给他取得优势、发动攻击的任何机会。看来有一些局部性的遭遇战还是发生了,但尼罗没能阻止汉尼拔和他的布鲁提乌姆新兵会师,而汉尼拔也并没能得到机会奇袭并击垮尼罗。汉尼拔回到了他先前设在卡努西翁的司令部,在那里按兵不动,等待他弟弟进一步的消息。尼罗也回到了他先前的驻地,静观其变。(35)

这段时间,哈斯德鲁拔已经发动了对普拉森提亚的围攻,并向亚得里亚海边的阿里米尼挺进,并把面前的罗马人赶到了波辛那城下。此时,执政官李维乌斯也还没来得及把他的第二批和第三批军队联合起来,给入侵者迎头痛击。在哈斯德鲁拔面前,罗马人依然是望风而逃,逃过了阿里米尼,逃过了梅陶罗河,一直到位于梅陶罗河东南方向塞纳小镇才停了下来。哈斯德鲁拔并非没有留意到要和他的哥哥协调行动。他派了几名信使去汉尼拔那里,向他报告自己的行军路线,以及自己的计划:两军在南翁布里亚会师,然后掉头直取罗马。这几名信使平安无事地横穿了大半个意大利,然而,当他们就要接近此次使命的目的地的时候,却被一支罗马小分队给生擒活捉了。哈斯德鲁拔在信中详细陈述了自己的整个作战计划,糟糕的是如今这封信并没有送到他哥哥的手里,而是摆在了罗马南路大军指挥官的案头上。尼罗立即认识到了这个历史时刻的重要性。如今,哈米尔卡的两个儿子彼此之间的距离在200英里之内,罗马要想得到拯救,这兄弟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活着见面。尼罗立即发布命令,挑选出7000名精锐之师(其中有1000名骑兵),整装待命,准备对汉尼拔的一处营垒发动一次秘密远征。

夜幕刚一降临,尼罗就按照他的大胆计划,行色匆匆地出发了。但是很快,他就离开了向南通往卢卡尼亚的大路,掉头向北,以极快的速度直奔皮塞纳姆(36)。这天下午,他已经派信使去了罗马,把哈斯德鲁拔的信交到元老院的面前。因为有一条这样的法律:禁止执政官擅自越过分配给他的战区边界开战或者行军。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尼罗不可能等到元老院的批准才开始执行他的计划,派往罗马的信使,只不过是通报元老院:他已经在前往与李维乌斯会合的路上了。他建议元老院,派出两支军团,编成罗马卫戍部队,前往那尼亚,这样可以扼守弗拉米尼亚的大路,防止万一哈斯德鲁拔在罗马大军对他发动进攻之前奔袭罗马。他们打算以弗拉米尼亚城所征募的全部兵员,再加上一支从卡普阿抽调来的预备军团,代替两支罗马军团开赴前线。这些就是他向元老院通报的内容。他还派出骑兵通知沿途的地方官员准备食物和饮水,放置在道路两旁供大军使用,并准备好马车,以运输困乏的士兵。这样一些准备工作,目的就是为了加快他的行军速度。行进了一小段路程之后,他才简要地向士兵们通报了此次远征真实的目的地。他告诉他们,从来没有哪次计谋比这一次看上去更加冒险,而事实上更加稳妥。他说,他正在把他们带向一次确定无疑的胜利,因为他的同事所率领的大军已经足以和敌军相抗衡,因此他们手里的利剑,将决定性地把天平倾斜过来。一位新的执政官领着一支新的大军已经到来,哪怕这纯粹是个谣言,当它在战场上传开的时候(他将十分小心,在他们露面之前,不能走漏风声),也足以让这场战斗的胜负成为定局。他们满怀必胜的信心,坚信能给予敌人以最终的决定性打击。他们早先在行军途中所受到的热情接待,被尼罗视为好运的明证、胜利的先兆。他们一路上的确是被同胞们的祝愿、祈祷和赞美所包围。各式各样的粮食、饮料和点心,被强行塞进他们的手里。对于每个劳军的农夫来说,要是尼罗的士兵能从他们手里接过一点什么的话,都会被他们视为莫大的荣耀。士兵们深受鼓舞。他们日夜兼程,饿了,就在队列里匆匆吃点东西,困了就轮流到马车上休息。那些马车都是热心的老百姓提供的,一直跟在队伍的后边。

凯乌斯·克劳迪亚斯·尼罗

这期间,尼罗的远征在罗马城引起了巨大的激动和恐慌。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计划完全是冒险,但又都不愿意将这样的恶名加之于它。很明显,尼罗的行为将要根据事情的结果、按照最不公平的标准来判断,正如那位罗马历史学家所说的。人们不难推断,尼罗的举动给他留下来的部队带来了危险的局面,他们没有一位将军,没有一个力量核心,而和他们紧挨着的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汉尼拔。他们在推测,汉尼拔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追上尼罗本人和他的远征军,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谈论起这场战争从前所遭受的彻底失败,谈论起两位执政官在过去一年里的江河日下。所有这些不幸,还是在只有一位迦太基将军和一支迦太基大军要对付的时候发生的,而如今却要在两处战场上与迦太基人同时对阵。他们要面对两支迦太基大军,几乎有两个汉尼拔在意大利,哈斯德鲁拔与汉尼拔乃是同一位父亲所生,被培养得对罗马充满同样的敌意,同样有与罗马军团作战的丰富经验,而且,如果认为他穿越阿尔卑斯山的速度和他所获得的成功算得上是一个公平测试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他是一个比他哥哥更为优秀的将军。由于对各种传言的解释所带来的恐惧,使得他们在各方面都夸大了敌军的力量,而对自己的力量百般挑剔,毫无自信。

对于罗马而言,幸运的是,当她成为一个恐惧忧虑的猎物时,她的执政官的胆量却非常大,他正在加速向塞纳进军,他的同事和监察官波提乌斯就驻扎在那里,而哈斯德鲁拔则驻扎在其北面约半英里的地方。尼罗已经派出信使,向他的同僚通报自己的计划,以及他正在逼近的消息。在李维乌斯的建议下,他把进入营地的时间定在夜间。根据此前的安排,尼罗的人依照各自的军衔等级,分别被他们的战友们静悄悄地迎进了自己的帐篷。通过这些手段,罗马人的营地因此并没扩大,而哈斯德鲁拔也就觉察不到敌人的兵力已经得到了增加。这一次增加的兵力相当可观,因为尼罗的人马在行军途中不断吸收了新的志愿者加入,这些人成群结队地踊跃而来,尼罗从他们当中挑选了一些最有潜质的人,尤其是那些有过作战经验的老兵。在他到达的第二天早晨,他们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会上有人建议:尼罗的部队在经过这样的强行军之后,必定已经人困马乏,应该给一定的时间让他们休整一下,以恢复战斗力。但尼罗强烈反对任何延误战机的做法。他说:“给时间让我的人在这里休整,就等于给时间让汉尼拔进攻我留在阿普利亚营地的那些人,也就是给时间让汉尼拔和哈斯德鲁拔觉察到我们的行军,给时间让他们从容不迫地在阿尔卑斯山脉南边的高卢会师。我们必须赶在南北两支敌军对我们的移动还全然不知的时候,立即投入战斗。我们必须摧毁哈斯德鲁拔,然后赶在汉尼拔恍然大悟之前,杀回阿普利亚。”(37)尼罗的建议获得了通过。他们决定立即战斗,没等执政官和监察官离开李维乌斯的大帐,红色的信号旗就升起来了(这是准备立即战斗的信号)。罗马人在营地外迅速部署好了战斗队列。

哈斯德鲁拔一直急着找李维乌斯和波尔契乌斯开战,虽然自己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现在,听说罗马人主动挑战,他也很快把自己的人马部署好了,朝向罗马大军推进。既没有密探或叛逃者向他报告尼罗的到达,也没有收到任何将有更多敌人要对付的直接信息。不过,当他策马向前,探查罗马人战阵的时候,他感觉到敌人的兵力虽然似乎增加了,但他们当中有些人的盔甲异乎寻常的黯淡无光、污迹斑驳。他还注意到一些骑兵的战马看上去蓬头垢面、无精打采,仿佛刚刚经过连续的强行军。同样,虽然由于李维乌斯的防范,罗马人的营地在规模上并没有扩大,但是,这天早上罗马军团的号角声仍然没有逃过这位迦太基将军灵敏的耳朵:它似乎比往常更加频繁,仿佛是在同时指挥另外一些高级指挥官的人马。哈斯德鲁拔通过此前在西班牙的战斗,已经熟悉了罗马人的作战号角和信号。根据所有这些听到、看到的情况,哈斯德鲁拔确信:两位罗马执政官都在他的面前。至于南方对阵的两支大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哈斯德鲁拔疑虑重重,一时难以判断,或许,他希望汉尼拔此时也正在向这里逼近。考虑到这些,哈斯德鲁拔决定:避免与面前这支联合起来的罗马大军打遭遇战,尽量撤退到英萨布里亚的高卢地区,在那里,他将待在友善的乡村地区,并努力恢复和汉尼拔的联络。因此,哈斯德鲁拔领着他的人马退回了营地,只要罗马人不冒险进攻他的战壕,他也不打算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开始撤退。整个白天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夜幕刚一降临,哈斯德鲁拔就领着他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地,向北转移到了梅陶罗河,他希望赶在自己的撤退被敌人发觉之前,让这条河成为自己与罗马大军之间的天然屏障。然而,哈斯德鲁拔的向导出卖了他,在故意把他们领到远离河的浅滩部分之后,向导们趁着夜色逃之夭夭,把哈斯德鲁拔和他的部队留在陡峭的河岸边,走投无路,乱作一团,徒劳无功地寻找可以安全渡河的地点。等到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哈斯德鲁拔发现他的大队人马疲惫而烦躁,已经完全丧失了纪律和秩序。一些高卢人喝得烂醉如泥,绝望地躺在他们的营地里。罗马骑兵很快就追过来了,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紧跟着罗马军团,都已经做好了立即投入战斗的准备。对于哈斯德鲁拔来说,要想在罗马人的眼皮底下继续撤退,看来是没有希望了。立即战斗的前景,或许可以重新唤起他的乱糟糟的大军的责任感,复活他们的纪律天性。因此,哈斯德鲁拔命令他的人立即准备战斗,并在场地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将战斗阵列部署到了最好的状态。

海尔恩曾生动描述过一支迦太基部队的一般外观:“它由来自地球上的最偏远地区、彼此反差最大的一些人类种族组合而成,半裸的高卢游牧部落紧挨着身裹白袍的伊比利亚人,野蛮的利古里亚人紧挨着远道而来的纳萨蒙人和食莲人,迦太基人和非洲腓尼基人组成了中路;不计其数的努米底亚骑兵(从所有沙漠部落征募来的,熙熙攘攘地骑在无鞍战马上),构成了大军的两翼;前锋则由巴利阿里群岛的投石手所组成;整个大军的前面是一排大象,连同控制它们的埃塞俄比亚人,仿佛组成了一道移动的堡垒。”这就是为迦太基而血战沙场的大军通常的组合成分和排列方式。不过,哈斯德鲁拔所指挥的部队,并不完全是按照这样的方式组成或者这样配置。他看来尤其缺乏骑兵,他所拥有的非洲部队也不多,虽然有些社会地位很高的迦太基人跟着他。他那些久经沙场的西班牙步兵,装备着头盔、盾牌以及近身搏杀用的短剑,这是他整个大军中最精锐的部分。这些再加上少量的非洲人,被他部署在右翼,由他亲自指挥。在中路,他安排了利古里亚步兵;而左翼则部署着高卢人,装备着长矛、大砍刀和盾牌。在前方,以及他这一翼,地面崎岖不平。这样的环境使得他抱有这样的希望:在他率领西班牙老兵狠狠教训罗马左翼之前,罗马人的右翼不能接近这些不堪一击的野蛮人所驻守的阵地。是他绝地逢生的唯一机会,而且他也似乎把每件事情都做到了一个优秀将领所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以确保这一机会不会丧失。他把大象排在了中路和右翼的前面,给每位驭象手配备了一根锋利的长钉和一把木槌,吩咐他们:如果有难以驾驭的大象胆敢回头奔向自己的队列,就立刻把长钉锤进那头牲畜的头和脊椎的连接处,宰了它。哈斯德鲁拔总共有10头大象。关于他的步兵总数,我们并没有值得信赖的可靠资料。不过有一点很清楚:罗马联合大军在数量上要远远超过他。

奥古斯都像

罗马军团的战术策略,此时尚未达到马略(38)所达到的完美高度(39)。这种完美我们可以在吉本(40)的《罗马帝国兴衰史》的第1章中读到。通过这部伟大的作品,我们拥有了罗马军团在共和国晚期和帝国早期的情况记述,只有那些努力尝试过类似描写的人才会对这样的记述给予充分的赞赏。我们还在波利比奥斯的《罗马史》第6卷和第17卷中读到过关于他那个时代(距离梅陶罗战役相去不是太远)罗马人的军事体系的讨论。但是这个题目一直被困难所包围:并非来自对记录的理解,而是来自材料的缺乏说服力。吉本的书的第1章中,作为对罗马大军在其完美时期的一般描述,并且注意到:整个罗马军团在奥古斯都(41)时代所接受的训练和盔甲,在200年前还只是部分地被引入。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每个罗马军团,其主力都由两支分队组成,分别称作“哈斯达提”(Hastati)和“普林西比斯”(Principes),每支分队有1200人。这两类军团士兵都穿着胸甲或铠甲、黄铜胫甲和黄铜头盔,插着高高的、笔直的翎冠,或者猩红,或者黑色。持一块椭圆形盾牌,而作为进攻武器的则有:两支标枪,一支轻便,一支厚重,都带有一根约4英尺长的枪柄和长度相当的铁头;短剑佩在右腿上,作为短兵相接的武器,与西班牙人使用的相仿。有了这样的装备,哈斯达提组成军团的前锋,普林西比斯紧随其后。每支分队排列成10队纵深,纵队之间保持3英尺的空间,横排之间也是如此,这样可以使每个军团士兵都有足够的空间使用他们的标枪、短剑和盾牌。后排的人并不直接站在前排人的身后,而是纵列之间相互交错,就好像是排列在跳棋盘上一样,人们称之为“梅花阵”。尼布尔认为,这样的排列使得掷向敌阵的标枪能够连续不断地保持相当一段时间。他说:“当第1排人掷出标枪后,他们大概后退一步就可以进入身后那排人中间,第2排人向前两步就到了前排人原先的位置。由于梅花形的排列,这样的一次移动不会浪费片刻时间。就这样一排接一排地向前,直到拔剑相向的那一刻。而且,只要标枪的储备并不一定限制在每个士兵带上阵的那两支,那么当局面有利时,那些已经在前排投掷过标枪的人,还可以重复这样的阵形变化。”

“同样的阵形变化必定也发生在使用短剑的战斗中。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交战双方都采用同样策略的话,就绝不会陷入一场混战,正相反,它将成为一系列的单兵搏杀。”他补充说,他曾就此话题请教过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人,并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上述阵形变化绝非纸上谈兵,在黑色火药的震耳喧嚣尚不存在的年代,这对于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来说,甚至不会有任何困难。”

军团的第三支分队有600人,充当预备队。它总是由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他们被称作“特里阿瑞”(Triarii)。他们的武器,除了每个人所携带的一支长矛以外,其他的则与哈斯达提和普林西比斯的武器相同。军团的其余部分由轻装步兵组成,充当散兵。在这一时期,每个军团的骑兵约有300人。意大利各城邦的盟军,则隶属于罗马军团,似乎也拥有同样的武器装备,但他们的骑兵所占的比例则要大得多。

这就是罗马一方投入梅陶罗战役的兵种。尼罗指挥右翼,李维乌斯在左翼,监察官波尔契乌斯坐镇中路。“罗马人和迦太基人,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一天的运气是多么生死攸关,对于败北的一方来说生还的希望是多么渺茫。这里,罗马人的胜算似乎更大一点,因为他们即将与之交手的那些人,一直急于逃跑。基于这一推断,执政官李维乌斯勇气十足地向西班牙人和非洲人发起了冲锋,他如此强烈地坚信:被对手战胜的可能性看来微乎其微。非洲人和西班牙人都是一些刚勇的士兵,对罗马人的战斗方式了如指掌。利古里亚人也是一个吃苦耐劳的民族,从不习惯于退却;他们也很少需要退却,或者说如今他们有能力去战斗,因此他们被部署在中路。李维乌斯和波尔契乌斯这回算是遇上了强敌。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血腥杀戮,几乎没有谁占到上风。撇开别的困难不说,单是那些大象,就制造了极大的麻烦,它们冲垮了第一排士兵,致使整个阵形大乱。而克劳迪亚斯·尼罗正面对一座陡峭的山坡,徒劳地挣扎向前,这使得他们根本无法向对面的高卢人发动进攻,敌人安然无恙。这使得哈斯德鲁拔信心倍增,看见自己的左翼平安无事,哈斯德鲁拔便从其他的方位朝罗马人的左翼发动了更大胆、更猛烈的攻击。”(42)

但到最后,尼罗发现哈斯德鲁拔撤回了他的左翼,而自己却无法克服己方的场地困难,于是决定拿出他的军事天才,出奇制胜。他让自己的一支劲旅绕到其余罗马大军的身后,猛攻西班牙人和非洲人的侧翼。这次进攻成功了,就像它的发起一样出乎意料。西班牙人和利古里亚人慌乱地退却,互相踩踏,被拥有数量优势的敌人所吞没,他们勇敢地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全部阵亡。那些高卢人,几乎没有参加这天的战斗,此时已经被团团围住,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地被杀戮殆尽。哈斯德鲁拔,在做了一位将军所能做的一切之后,眼看着胜利已经无可挽回地离他而去,他不屑于在勇士们都战死之后独自偷生,不屑于以俘虏的身份去满足罗马人的残忍和骄傲。于是,他策马向前,冲入敌阵,宝剑在手,面对死神。不愧是哈米尔卡的儿子,不愧是汉泥拔的兄弟。

尼罗的计划大功告成。他返回了,和来的时候一样迅速,在南方他再一次与依然按兵不动的敌军正面相对,到这时,他们对他的急行军甚至还一无所知。在一种有损罗马民族品格的残忍本性的驱使之下,尼罗命令将哈斯德鲁拔的人头扔进了他哥哥的营地。自从汉尼拔最后一次凝视这张脸以来,已经过去11年了。那时,哈米尔卡的儿子们已经制定了对罗马的作战计划,这项计划他们曾经是那样接近大功告成。年复一年,汉尼拔一直在意大利艰苦作战,满心希望总有一天要为哈斯德鲁拔的到来而欢呼喝彩,当年是汉尼拔让他留在西班牙的。希望再次看见他兄弟饱含友爱和自豪的眼神,投向胜利会师的两支不可战胜的大军。如今,他看见的是死寂的眼睛,听见的是伟大的迦太基人的沉重呻吟,想到自己的国家将在劫难逃,一时间不觉悲从中来。

罗马几乎是举国若狂。战斗结果尚未发布时,民族存亡命悬一线,人们焦急地等待。一时间,人们对安全意识、对荣誉和胜利光环的反应,突然如此强烈。自从罗马知道了两军已经彼此严阵以对的那一刻起,人们便不停地聚集到广场,元老院议员们一直坚持坐在议会大厅里。时不时地,有可怕的谣言在人群中蔓延,一会儿说罗马赢了,一会儿又说汉尼拔胜了。等到更真实的消息传到罗马的那一天,人民却已经身心俱疲,压根儿就没有留意。神殿里挤满了哆哆嗦嗦的女人,她们似乎已经厌倦了祈祷老天爷保护她们不要受到凶残的高卢人和野蛮的非洲人的蹂躏。不久,好消息以更明确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据说,两名那尼亚骑兵从东方策马而来,进入了罗马人设在翁布里亚的观测营地,带来了已经把敌人斩尽杀绝的确切消息。这个消息实在好过了头,以至于不像是真的。人们不断竭力证明这是不可能的,或者自作聪明地驳难这个消息的证据,以此折磨身边的人,折磨自己。然而没过多久,驻翁布里亚的指挥官阿西迪努斯送来了一封信,宣布那尼亚骑兵已经到了他的营地,带来了前方的消息。这封信首先送交给了元老院,然后送交给了国民大会。人们的兴奋激动越来越强烈。这封信被一遍又一遍地在人群中大声朗读。它证实了先前的传言。不过即便如此,也还不足以缓解穿透每个罗马人胸口的狂热忧虑。这封信也可能是伪造的,那尼亚骑兵也可能是叛徒,或者是冒名顶替者。“我们必须见到来自作战部队的军官,或者得到两位执政官本人发来的急件,然后才能相信。”这就是公众的普遍情绪,虽然某种更乐观的天性已经让他们提前享受到了胜利的喜悦。最后得到的消息,说的是真正参战的军官已经近在咫尺。片刻之间,全城人都去迎接他们,人人都强烈渴望成为第一个亲眼目睹、亲耳聆听有力证据的人,以证明这次胜利千真万确。汹涌的人群塞满了从罗马通往米尔维亚桥之间的大路。3位指挥官,波利奥、瓦苏斯和梅特卢斯,骑着马来了,穿过人山人海,缓缓而行。他们一边前进一边告诉身边此起彼伏的殷切询问者:罗马赢了。

罗马人与迦太基人鏖战

“我们打垮了汉尼拔和他的大军,我们的军团安然无恙,我们的执政官毫发未损。”每一个幸运的听众爆发出阵阵欢呼,然后退下来,将自己的喜悦传递给其他人,自己又成了新的中心,身边围着一群焦急、渴望刨根问底的人。当军官们步履艰难地到达元老院的时候,人群依然将元老院围得水泄不通,议员们在人们的簇拥下艰难地进入大厅,军官们拿出了李维乌斯和尼罗的急件,并大声朗读。从元老院大厅出来,军官们继续来到公众集会上,再次宣读了前方来信。然后,资历最高的军官维图瑞欧斯用自己的话向人们详细讲述了战斗的经过。正当他向人们发表演说的时候,人群欢声雷动,响彻云霄。到这时,大规模的人群才逐渐散去,一些人匆匆赶到神殿,在虔诚的祈祷中,为他们内心中过度的兴奋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另一些人则回到各自的家中,让妻儿分享这些好消息所带来的喜悦,他所爱的人,如今至少不会有惨遭凌辱和残杀的危险了,这样的前景,让他欣慰。元老院颁布命令,为了神赐给罗马的这次伟大解放,将开展为期3天的感恩祈祷。这期间,各处神殿里自始至终挤满了欢呼雀跃的祈祷者,挈儿携女的主妇们穿着她们华丽的盛装,以她们欢快的面容和声音,向不朽的神献上了她们感激的颂歌,仿佛对邪恶的所有恐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争已经结束。

随着信心的恢复,人们在商业贸易方面的积极性也跟着复活了。令人麻木的沉重负荷,从每个人的心头卸下了。人们重新做起了买卖,自由地构想他们的计划,就像迦太基人进入意大利之前所做的那样。确实,汉尼拔还在这个国家,但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力量已经被彻底摧毁,战争狂热的危机时期已经成过去。梅陶罗河,不仅决定了罗马和迦太基之间斗争的结果,而且也确保了罗马在此后200余年间几乎不变的征服地位。汉尼拔,以他几乎超人般的非凡才能,事实上继续保持着对南意大利的控制达数年之久,但是罗马城及其盟邦,已经不再处于他的军事威胁之下。而且,这个古代世界伟大的军事共和国,再也没有遇到过其他堪与匹敌的竞争对手。拜伦曾经把尼罗的行军称为“无与伦比”,在其结果的重要性上,也是如此。仅仅作为一次军事业绩来看,它依然是无与伦比的,除了马尔伯勒在布伦海姆战役中从佛兰德向尼罗河的大胆进军,或许还有查理大公1796年的侧翼进军,通过这次进军,他击溃了儒尔当所率领的法国人,然后又把莫罗赶过了黑森林,横渡莱茵河,暂时使德国免遭法国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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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里米尼,意大利北部城市,位于亚得里亚海沿岸。安科纳,意大利中部城市,位于亚得里亚海沿岸。

(2)原注:李维《罗马史》第21卷第1节。

(3)扎马,公元前202年,在第二次布匿战争的最后一战中,罗马军队在此彻底击溃了汉尼拔及他的军队。

(4)原注:参见阿诺德《罗马史》第3卷。

(5)西庇阿(公元前236~前184或前183),罗马将领,公元前205年当选罗马执政官。扎马战役中,他是罗马的统帅。他的长子的养子也叫西庇阿,也是著名的罗马将领,对第三次布匿战争的结束起了很大的作用,人称小西庇阿。

(6)哈斯德鲁拔(?~公元前207),迦太基将军,汉尼拔的弟弟,哈米尔卡尔·巴尔卡的次子。

(7)哈米尔卡,迦太基著名将领,外号“雷霆”,他的三个儿子汉尼拔、哈斯德鲁拔和马戈因而被史家称为“雷霆之子”。

(8)原注:参见阿诺德《罗马史》第3卷。

(9)儒勒·米什莱(1798~1874),法国历史学家,以其不朽巨著《法国史》闻名于世。

(10)布匿战争,指的是罗马和迦太基之间为争夺地中海西部统治权而展开的一系列旷日持久的战争。前后共爆发过3次大的战争,第一次布匿战争发生在公元前264~公元前241年;第二次:前218~前201年;第三次:前149~前146年。布匿战争结果,罗马争得西部地中海的霸权。

(11)汉诺,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迦太基贵族亲罗马派的首领。汉尼拔被击败之后,汉诺参加同罗马人议和。

(12)普劳图斯(约公元前254~前184),罗马喜剧作家,其作品对莎士比亚和莫里哀有一定的影响。

(13)查理·马特(约688~741),法兰克王国东部奥斯特亚的宫相,曾重新统一法兰克王国。

(14)熙德(约1043~1099),卡斯蒂利亚军事领袖和民族英雄。

(15)三地均为非洲北部古城。

(16)西顿,腓尼基古城,位于今黎巴嫩西南部的地中海沿岸。

(17)阿维努斯,公元4世纪罗马贵族和诗人。

(18)康沃尔,英格兰西南部的一个地区,位于深入大西洋的半岛上。

(19)本都,古安纳托利亚东北部与黑海毗邻的地方。公元前4世纪末亚历山大征服此地区后建立本都王国。公元前63~前62年并入罗马帝国。

(20)巴利阿里群岛,地中海西部群岛,位于西班牙东海岸。

(21)原注:参见《历史文库》第2卷,韦塞林编辑。译注:狄奥多罗斯,公元前1世纪生活于西西里的希腊历史学家,所著《历史文库》40卷,现存15卷。

(22)努米底亚,罗马共和国和帝国时代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北部分地区的名称,大致在今天的阿尔及利亚。

(23)原注:波利比奥斯《罗马史》第9卷第22节。译注:波利比奥斯(约公元前200~约前118),古希腊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史》40卷,现仅存5卷。

(24)原注:李维《罗马史》第25卷第40节。

(25)德拉克马,古希腊银币,也是现代希腊的基本货币单位。

(26)坎帕尼亚,意大利南部地区。早期由希腊殖民者和埃特鲁斯坎人定居。

(27)原注:米什莱《罗马史》第2卷。

(28)原注:富瓦将军曾说:“我们进军滑铁卢就像当年希腊人进军温泉关,所有人没有恐惧,而大多数人则不抱希望。”

(29)原注:阿诺德《罗马史》第3卷。

(30)伦巴第,意大利北部一地区。

(31)利古里亚,意大利西北部一地区,濒临利古里亚海。

(32)卡皮托利尼,古罗马七座山峰中最高的一座。朱庇特神殿即位于此。

(33)原注:马塞卢斯只是在征服叙拉古时接受过一次这样的凯旋欢呼。

(34)原注:参见沃尔特·罗利。

(35)原注:李维引述一些编年史家的话说,尼罗多次打败了汉尼拔,杀死、俘获了他近1万人。所有这些谬误,不证自明。如果尼罗果真总能这样打败汉尼拔,那么罗马人也就不会像所有的作家所描述的那样,陷入对汉尼拔的恐惧之中了。我们的确读到过波利比奥斯的明确证词:李维关于马塞卢斯、尼罗及其他将军在意大利打败汉尼拔的陈述,想必全都是罗马人的心的产物。波利比奥斯声称:在扎马战役之前,汉尼拔从未被打败过(《罗马史》第15卷第16章)。而在另外的段落中(上书,第9卷第3章),他还提及了在这场战争的早些年,汉尼拔给予罗马人的挫败,使得他们不再敢在公平的战场上与汉尼拔的大军正面相对,以至于这场战争到如今还在苦苦支撑。他公正地对此作出了解释,提到汉尼拔取得的所有胜利,都是凭借骑兵的优势。当汉尼拔向他们逼近时,罗马人要么坚守在防御阵线之内,要么就靠近山的侧翼,面对汉尼拔的骑兵无力施展。只要稍稍扫视一下意大利的地形,我们就会发现:一支大军在不必冒险远离高地的情况下,就可以横穿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地区。

(36)皮塞纳姆,古罗马城镇,著名的罗马将领和政治家庞培的出生地。

(37)原注:参见李维《罗马史》第27卷第45节。

(38)马略(公元前157~前86),罗马将军和政治家,7次被选为执政官。

(39)原注:最突出的大概是在他的连任期内,即公元前104~前101年间,他训练大军抵抗辛布里人和条顿人的时候。

(40)爱德华·吉本(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帝国衰亡史》。

(41)奥古斯都(公元前63~公元14),罗马帝国第一位皇帝,恺撒的养子。他于公元前31年打败了安东尼及克娄巴特拉,得到了整个帝国的统治权。

(42)原注:参见沃尔特·罗利爵士《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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