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苹吹尽楚江秋。
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
(程颢·题淮南寺)
当秋天的风乍然吹起,令人伤感的季节就悄然来到。
千百年前,屈原站在洞庭湖边感慨:“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句描绘秋天落叶的诗句就此开启了中国长长久久的悲秋之叹。“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文治武功超越前代的汉武帝这样说;“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魏朝文帝曹丕这样说。难怪古人总结了一句:“仕女伤春,志士悲秋”。
悲秋,是因为秋天秋风起,大地开始转萧条,那飘零的落叶不禁让人想到人生苦短,在外的游子更是容易感到身世浮沉,生命将逝,这怎能不让人悲呢?
然而,偏就有人不肯被这秋感染,不肯对这令天地肃然的秋而感伤。宋代理学家程颢,从小受家庭熏陶,饱读诗书。他精通禅学,在参禅悟道方面,自有他的独到之处。在淮南寺,他写下了自己在人生路上的坦然:南去北来休便休,白苹吹尽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对愁。白苹,是江上的一种水草,每逢初秋开放白色花朵。道人则是作者自我称谓。一任,是听凭的意思。
旅途不定,从北而来,向南而去,尽管路途遥远又匆忙,但想休息便休息,自由自在。看那萧瑟秋风把江里的白苹都吹尽了,眼前是一片悲凉的晚秋景象。但程颢并非那种因悲凉的秋风就伤感的过客,他任凭楚江两岸的山峦在黄昏中相对发愁,而自己静心逍遥。
25岁那年,程颢中举入朝做官,他历任各县主簿、太子中允,一直做到了监察御史。结果,在神宗初年,王安石推行变法,程颢与王安石政见不合,从此就不再被重用。北宋自王安石变法后,朝政风浪屡次起伏,很多文人墨客在这些起起伏伏里大起大落,饱尝了人世的坎坷。但程颢没有受朝政的牵制,因为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研究学术,推广自己的思想学说。
北宋,跻身于历史长河中,它似乎不够兵强马壮,也没有什么辉煌的战功,但宋代的文化,却是中国的一座高峰,不管是中华传统的儒家、道家,还是西面舶来的佛家思想,都蓬蓬勃勃地在文人间遍地开花。程颢精研各家典籍,从儒家到老子,无所不读。虽然,他最后与弟弟程颐开创的“洛学”属于儒家思想,但在他身上,佛家的旷达与不执巧妙融合进了儒家思想。
当同僚们感慨仕途不顺时,程颢在潜心学习;当同僚们被流放发配至各地时,程颢和弟弟正广收门徒,宣扬自己的思想。秋天来临,劳碌奔波的文士们对秋悲叹,程颢却叉手静坐,慢悠悠来上一句:一任晚山相对愁。李白有《独坐敬亭山》诗云:“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以诗人与敬亭山互相欣赏,表达自己的放达胸怀。程颢在这里,却跳出山外,在暮色四合之时看山峰静默地相对,自己独立于这“愁山”之外。李白虽然看似放达,却不免仍然为这世间的荣华纠葛于心;程颢则将朝堂之上的争议置之于外,做到“一任晚山相对愁”。
他不悲秋,他不对秋哀愁,是因为他活得坦然,活得安心。早早从诡谲多变的朝政里脱身而出,学孔子当年做个老师,远离一切可能落到头顶的政治危险。开卷读书,思接千古,跟学生们商讨人间大义,这是何等的快乐与自在?
程颢是聪明的,是骄傲的,佛家的思维和生存方式,让他超越了当时诸人。他不追求仕途显赫,也不必遭遇贬谪他乡的苦厄;他不追求荣华富贵,也没有突然贫寒的落差。不汲汲于人世的一切浮华,他才可在秋天里看风吹白苹,要休息便休息。
这样的人生,丝毫不比那些高官显贵们差了什么,反而,多了一份自在与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