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平安夜我虽然从地毯上挣扎着爬起来,不过,我仍然感到自己体内空空如也。除了空虚,没有更好的字眼能形容此时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我想要撕碎自己。我感到不堪重负、仓皇无措,如同背负千斤之重,却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中,丢失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更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我的视线已经不再因为酒精作用而模糊不清了,但是内心的阴霾仍然让我难以看清前方的出路。曾经的生活如同一个沉重的包袱,从酒精中清醒并不能让它有所减轻。
我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婚姻。我曾因为对孩子撒谎而失去了她们对我的信任,也曾因为糟糕的态度而错失了良好的事业机会。
我曾经千万遍地向别人承认自己空虚,但是如今我对此却有了新的认识。
空虚,我最终想到,这个词自己已经说了太多次,现在听好,认真听好。也许就像那次戒酒会一样,空虚不是终止,而是开始。要创造一个崭新的事物,也许就要先排空之前所有的有害物质。
我体内的有害物质就像计算机病毒一样,开始也许只感染了一个小小的文件,但它却具备摧毁整台机器的能力。
如果你早一天发现自己计算机中的病毒,就可以轻松地从系统中删除。但是,如果你的计算机连操作系统都启动不了了,就要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你必须将驱动硬盘重新格式化,把它全部清空,将里面所有东西连同那些病毒一起删除,然后才有可能恢复到良好的状态。
重新格式化,不要留下任何有害物质。
对癌症病人的化疗是另一个恰当的比方。化疗的原理就是毒害整个身体,甚至破坏那些良好的、健康的细胞,同时清除所有的癌症细胞。
我将这些铭记于心,然后开始质疑一切。我决定用一年、五年、十年,或者不管多长时间,去坦白地告诉别人“我不知道”,除非我真的知道。再也不要说谎了。
一些重要的事情——些我深信不疑的事情——被重新写入到我体内的驱动硬盘里:我爱自己的孩子,帕特·格雷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远离酒精和毒品。
我还做了一些重要的决定,作为未来所有决定的指导原则。我的生命还没有终结,如果想要继续活下去,那就不要再有痛苦和悲伤。我以前总是认为所有人生来都是幸福的,只有我是个例外,这个想法必须改变。
现在我意识到,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建立在一些错误的事情上。无怪乎我总是感到若有所失,就好像在一个不稳定的基础之上建造房屋——早晚会崩塌。这也正是我总需要酒精与毒品的刺激,并在小小的工作场所里滥用职权,以得到自我满足的症结所在,那时总有一个声音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当感到生活压力的时候,格伦,你就做一个破坏者,一个说谎者,一个欺诈者。”
于是我听从了那个声音。
当你发现生活了几十年,却依然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的信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这真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是的,在某个时刻、某次抉择中,果断回答这些问题确实很难。但是,如果你想做真实的自我,想爱自己或欣赏自己,想获得战胜怯懦和虚伪的勇气,你就必须回答这些问题。
1787年,托马斯·杰斐逊写下了下面这句话。这句话一直是我生活的精神支柱之一,你可能已经在电视和广播中听我阐释很多遍了。
要坚定地抱有理性,并用以检验每件事实、每个观点,勇敢地质疑问题,甚至上帝的存在……他必须证实理性的崇高性,而非盲目的恐惧。
质疑一切,特别是那些自以为是的问题。在杰斐逊的启发下,我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书籍。我购买各种各样的书籍,哲学的、宗教的、政治的、心理的,作者既有世界上闻名遐迩的人,也有臭名昭著的人。我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伟大的人物伟大,邪恶的人物邪恶。我购买的书,作者包括葛培理、希特勒、卡尔·萨根、尼采、亚里士多德,以及教皇保罗二世。我的阅读既众且博,恐怕连书店的收银员都会认为,我是在为一个连环杀手置办图书馆了。
我不是在制造一起疯狂的谋杀,而是一次疯狂的学习行动。我只是想理解世间的一切事物。我想质疑内心深处的信仰,并看看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质疑了一切,除了对子女的热爱,对朋友的信任,以及自己无力解脱的脆弱。
当轮到信仰这个问题时,我尝试了所有的方法。我质疑了无神论,甚至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成了一个不可知论者。但是对我来说,这些方法都行不通。
在我的灵魂深处,相信宇宙间确实存在秩序,存在一个上帝。我的理性总是不停地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没有上帝,那么,一切都是从何而来?陆地、海洋、星星、氧气、动物、树木、花朵、人类、文学、医学、艺术等等,还有太空中的第一个原子、分子或尘粒。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如果没有上帝,这一切都应如何解释?
如果宇宙大爆炸是宇宙的起源,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宇宙大爆炸?
我相信一定存在一个第一起源,一个造物主,也就是上帝。
我相信上帝的存在,是因为我曾在相反的道路上走到了尽头时,才明白回头是岸的道理。
《出埃及记》的第三章让我了解到,我不应该只在海洋或者宇宙中寻找上帝存在的证据,还应该在自己心中寻找。在这一章中,上帝指示摩西去见埃及法老,要求法老取消对犹太人的统治,摩西犹豫未决:
“我是什么人,竟能去见法老,将以色列人从埃及领出来呢?”
神说:“我必与你同在;你将百姓从埃及领出来之后,你们必在这山上侍奉我,这就是我打发你去的证据。”
摩西对神说:“我到以色列人那里,对他们说:‘你们祖宗的神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他们若问我说:‘他叫什么名字?’我要对他们说什么呢?”
神对摩西说:“我是自有永有的。”又说:“你要对以色列人这样说:‘那自有的打发我到你们这里来。””
自有,这个词翻译自希伯来文,意思是“本人”、“自在的”或“永恒的”。
如果上帝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那么我想,我心中一定也有上帝。正是这个“永恒的”时刻鞭策着我,让我毫不停歇地找寻真正的自我,在达到目的之前,我不会获得片刻安宁。
我来到世间不是偶然,我是上帝造物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我也必须尊重他的计划,至少不能以怨报德。我必须尊重自己,如同尊重上帝的一部分。
我开始把上帝看做是我的父。我心里想:仁慈的父不会把我锁在一个既没有门也没有窗的房间里。房间里每一样事物必定都是一条线索,引导我与上帝沟通,从而达到自我完善——每一个成功和失败,每一个我相信以及我不相信的事物都是线索。
上帝希望我在生活中回馈给他尽可能多的礼物,而不是自杀于车底,所以他暂时刹住了我前进的车轮。
我的生命应该有某种价值。我曾一度偏离了应该属于自己的道路,所以现在必须回到正确的路上。我不再认为生活中的每件事仅仅是一个巧合,而是把它们看成是完善自我的机会。我也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受害者,而是把发生在身上的一切,都看成是发现自我的必经之路。
我曾经读过詹姆斯·雷德菲尔德的《塞莱斯廷预言》一书。这部小说写的是一个人追求灵魂苏醒的历程。看似偶然的巧合实际上都有着深刻的寓意,帮助他不断成长。换句话说,它们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沿途的面包屑。
我决定尝试花费一个月的时间,认真对待我生活中的每一件事,而不仅仅把它们当作偶然的巧合。比如说,如果在加油站身边的一个老兄问我某家博物馆怎么走,而我恰好刚刚在杂志上读过关于那家博物馆的文章,那么我就会和他一道前往。如果某位女士拨打了我的手机随即挂断,然后又重拨一次,等听到我的声音以后,却又道歉说打错电话了。我就要问她:“嗯,可以告诉我您是谁吗?”因为也许,仅仅是也许,她就是注定要以这种看似偶然的方式走进我的生活的人。如果她不回答我而挂断电话,那也随她,我绝对不会打回去。因为我认为自己不应该去乞讨面包屑,而是应该捡起那些等着我去捡起的。
请相信我,只要你捡起那些明显属于你的面包屑,就会发现这些已经足够找到人生的正确道路,从而转变你的人生。上帝并没有竭力隐藏什么,没有模糊不清或逗你取乐,而是一直在努力指引你走上正确的道路。
尽管如此,寻找自我的道路依然不是很容易。有些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一线光明,但有时候却又是阴云笼罩。有很多早晨,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与从那块绿地毯上爬起来之前的我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有很多夜晚——特别是在日落以后——我又陷入沉思,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悔恨万分。
帕特·格雷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总是告诉我,他找到了信仰的答案,那就是摩门教。他告诉我,其实我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如果我愿意听他解释他的信仰的话,或许也可以找到自己的答案。但是我没有听他解释,至少没有足够认真地听他解释。我甚至直接告诉他,摩门教对我来说很陌生。
我这样也算是朋友?
其实,曾经有很多“偶然事件”提示我,应该和帕特·格雷就他的信仰促膝长谈。高中毕业后,我从事的第一个广播工作就在华盛顿的西雅图,那个广播电台就隶属于摩门集团。我第二个工作是在摩门集团旗下的另一个电台,地点是犹他州的普罗沃。摩门集团旗下的分部还真多。接下来一个工作是在华盛顿特区的一个电台,那里的新闻部负责人就是摩门教徒。此后,另一个城市,另一个电台,另一个摩门集团分部,我想自己简直是为摩门集团在全美国的各个分部轮流工作的。
多年以后,我在巴尔的摩遇到了一个新的广播节目合作伙伴:帕特·格雷。帕特和我第一次相见是在巴尔的摩一华盛顿国际机场。他告诉我说,我们两个私下里会相互憎恨对方,但是我们合作的广播节目绝对会叫座。事实证明我们对立的一面确实存在,但就工作而言,我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起了化学反应。而且,帕特也是摩门教的一员。
瞧,面包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我只是没有做好准备捡起手边的那一块而已。
当我和帕特转到位于康涅狄格州的另一个电台工作时,我感到快要崩溃了。因为在那里我有很多敌人,而朋友却很少。
那份工作对我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一个严重打击。以前全国的各大电台对我们推崇备至,而如今我们却伤痕累累,市场排名从第17位直线滑落到第103位。毫无疑问,如果你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成功的广播工作者,那么来这里工作绝对是不明智的。
尽管如此,到最后我还是相信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因为正是在康涅狄格发生的事情,奠定了我的人生转变。当然,当时我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我购置了一套旧房子,我想这可以成为我与妻子的“爱巢”。但事与愿违,这套房子却成了我们婚姻破裂的见证。当我们重新装修房子的时候,我们的婚姻却走到了尽头。
同时,我深信自己可以搞定广播电台所有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所以我就在和帕特共同主持的晨播节目之外,努力争取了一个经理职位。所有这一切现在看来都超出了我的应对能力。问题太多了——不仅仅是工作中的问题,还有我自身的问题。在处理好自身问题之前,我根本没有办法处理广播电台的问题。
我真的很疲惫,非常疲惫——而我又总是失眠。我的梦想破灭,心情沉重。
几个月后,帕特决定再次转移工作地点。不过,这次他是要单独转移。他觉得康涅狄格州这个电台的工作环境很不舒服——毫无疑问,一部分原因是受了我的影响。那时我不愿离开,因此帕特就独自一人前往盐湖城发展自己的事业去了。他离开后,我就与一个新伙伴合作广播节目。事实上,我的合作伙伴接二连三地更换,而我也更加孤独了。
几年来,我总是优柔寡断、自我怜悯。阴霾越积越重,以至于失去了我的妻子、我的家庭,失去了我在电台的工作,甚至在整个广播行业应有的声望,我身边再也没有朋友可以依靠……黑暗中哪怕一丝光亮,对我来说都是一片绿洲。
两年后的某一天,我正在停车场与一个广播电台的同事聊天。突然,一位肤色白皙、俏丽无比的金发女郎走向前问道:“请问你是格伦·贝克吗?”
“是的。”我应声道。
她笑着道:“你的广播真有趣,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带给我的快乐。”
仅仅片刻的目光接触,却使我感到些许释然。“谢谢。”我说道,我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我竟是如此需要温暖。
那天夜里,我彻夜难眠。我告诉上帝自己再也不能麻木不仁昏昏度日了,我祈求上帝制止我的酗酒行为,这是一个转折的标志。我需要知道上帝与我同在,于是设定了一个限期:六天,因为上帝创造整个世界就是用了六天。我发誓自己可以坚持住。
那一周的最后几天,我为广播电台主持一个汽车促销活动。通过电台选拔大约一百人拥有胜出资格。在活动中,我别出心裁地设立了一个“失败票”。当你的票被挑中,你就上台来,我会给你颁发一个安慰奖。最后一张失败票的所有者——也就是最后剩下的一个参赛者——将是赢家。这确实是有点意思。
当我挑选到第五十张票的时候,一个女人向我走来,恰恰就是在停车场和我打招呼的那位金发丽人。
她把她的失败票递给我,并说道:“真巧,非常感谢。”
我也笑道:“谢谢。”然后我转向人群说道:“这位女士刚刚为她的失败向我道谢,这难道不是我们每个人对待生活应该采取的态度吗?”
她似乎有点忸怩不安,但没有任何失态。她离开汽车店,而我也结束了抽奖活动。我没有挽留她,错失了上帝赠与我的第一个机会。我说过,自己身边的面包屑才是最应该引起注意的。
几天后,我为自己设立的限期到了,清醒的神智与肉体分道扬镳的时刻再次来临了。上帝没有给我设置障碍,所以我也理所当然的不必对自己或上帝负责。我已经清醒两年了,可是我并不幸福。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一个男人到底需要遭受多少痛苦?于是,我径直走进一家熟悉的饭店,里面有个不错的酒吧间。
我来到酒吧间,毫不迟疑地告诉服务生:“给我来一杯杰克丹尼加可卡因。”杰克丹尼加可卡因!老朋友终于又聚首了。
“看来你要大干一场了。”服务生挤眉弄眼地说。
不错,我确实要大干一场。
服务生将酒品倒入我面前的杯子里。
我感到垂涎三尺了。于是伸出手,端起酒杯,举到嘴唇边。我环顾了一下酒吧,却无意间再次看到了那个金发女郎——这已经是我们一周之中第三次邂逅了。她只身一人独坐一隅。
我放下酒杯,把杰克丹尼加可卡因放到一边。我说过,上帝无处不在。上帝更多时候会直接撞击你的前额令你猛醒,而不是窃窃私语如东风吹马耳。
我走向那个佳人,招呼道:“你好,我是格伦·贝克。我们曾经……”
“是的,我知道。”她应声而答。她的笑容几乎温暖了整个酒吧。我也报之一笑。我想自己已经好久没有那样笑过了——我说的是真正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
“是的,”她说,“当然。”
真是太美妙了!我们开始交往,她的芳名叫塔尼娅。大约两年后,我们结婚了。
世事没有偶然,你在生活中面临的每一个挑战都是有意义的,它们是你在追求真我的道路上必须扫除的障碍。
我与塔尼娅相遇的那个晚上,并没有结束我人生中的所有挑战。此后我一直保持着清醒,保持着追求发现真实自我的那份执着。我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面包屑,并不断收获它们。渐渐的,我的人生开始展开一幅幅美妙的画卷。